夏日炎炎,海棠院里一片寂静。

    屋内的摆设依旧如昔。

    半年多的时间再次把宋离留下来的痕迹泯没。

    韩琅坐在床沿,听着外头的蝉鸣,静静地量屋里的一切。

    这些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离开与存在,似乎又不习惯。

    他们虽然没有成婚,他却是把她当成发妻看待的。

    望着梳妆台前的木梳,韩琅不禁有一瞬间的茫然。

    他们这一生难道就这样持续下去吗?

    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其他,他的内心开始渴求安定。

    那种渴求促使他生了探索的心思,他想弄清楚她到底是谁,来自何方,家中是否有亲眷,能否别再与他分离。

    夏季接近尾声时宋离才入梦归来,电影《韩琅》已经杀青,进入后期制作。

    韩琅像往常一样没流露出什么情绪,只看着她温和道:“阿离这次离开得有些久。”

    宋离随口道:“有些忙,耽搁了。”

    他们像老夫老妻一样,已经完全熟悉对方的脾性。

    宋离还是跟最初那样我行我素,韩琅还是一如既往温和安定。

    日子过得平缓安宁,他们仿佛又回归到了以往的时光。

    只是这一次,宋离又生了场病。

    她是外来入侵者,是不会在这里生病受伤的,除非韩琅不让她出梦。

    上一回生病已经是好几年前了,宋离颇感无奈,韩琅像什么都不知道那样请来医师看诊,自然是药石无医。

    宋离缠绵病榻,日渐消瘦。

    韩琅亲自煎药喂服,衣不解带照料。

    宋离不想再吃那汤药,只觉得心里头发苦。

    韩琅耐心劝道:“阿离不服药怎么能痊愈呢。”

    宋离看着他没有话,不知怎么的,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点陌生。

    心里头厌烦,她翻身背对着他,不予理会。

    韩琅放下药碗,缓缓道:“你过这一生都要陪我到死的,半道儿上你却病了,你可不能食言。”

    宋离沉默了许久,才道:“放我走,我很快就会回来。”

    韩琅温声道:“这里就是你的家,你要去哪里?”

    这话把宋离惹恼了,坐起身道:“你明知故问!”

    韩琅看着她,仍旧一副好脾气,“我不想你走。”

    “我会死在这里,你想我死在府里吗?”

    韩琅垂首不语。

    宋离:“放我回家,我很快就会回来。”

    韩琅认真道:“这里就是你的家。”

    意识到他是动真格的,宋离急了,嘴瓢道:“这里是墓……”

    剩下的字被她咽了下去,因为她看到韩琅挑眉,露出揣摩的表情。

    宋离不禁有些懊恼,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早就想探索什么。

    韩琅温柔地握住她的手,眼角含笑问:“阿离的家在哪里,是2016吗?”

    猝不及防听到2016,宋离不由得愣住。

    她从未在他面前提及有关她的事情,一直都是抱着旁观者的心态去看待这个世界。

    看他笑盈盈的样子,心里头愈发心虚,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?

    鬼使神差的,宋离试探问:“你怎么知道2016?”

    韩琅垂眸,“我不仅知道这个,我还知道你不是这里的人,你不属于这里,对吗?”

    宋离闭嘴不语。

    韩琅敏锐地观察她的表情,继续诱导,“你你是巫祝,巫祝是事鬼神之人,我今日能请你替我解惑吗?”

    宋离忽悠道:“我病了,请不动它们。”

    韩琅在她的手心漫不经心地画圈,“无妨,那便把病养好再。”

    宋离不高兴地抽回手,“你想解什么惑?”

    韩琅笑了笑,道:“巫祝有占卜之术,我想请阿离占卜魏王能活多久。”

    宋离愣了愣,诧异问:“你占卜魏王做什么?”

    韩琅伸手把她的头发撩顺,意味深长道:“魏王能活多久,我就能活多久。”

    宋离:“……”

    她在心里头默默掐算,魏王是在公元前427年病死的,韩琅则是在公元前426年被车裂死的,两人基本是前脚走,后脚跟。

    见她久久不语,韩琅道:“你就是个骗子,你陪伴我这些年,我不见你容颜改。这里的人记不住你,你也无法落下痕迹,就连我也时常记忆模糊,你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这般呢?”

    宋离:“我听不懂你在什么。”

    韩琅自言自语,“这些年我总会梦到祖母,梦到她自刎时的情形,很多时候我很想回去阻止,可是时光不能倒流,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我面前,一次又一次。”

    他平静地看着她,眼中闪动着睿智,“我对于你来,是不是也像梦里的情形一样,你就像现在的我,看到当年的事情什么都做不了。”殪崋

    被他那样看着,宋离的心破天荒地漏跳一拍,她很没出息地回避了。

    韩琅的逻辑思维再一次暴她的智商,“让我来猜一猜,为什么阿离无法在这里留下痕迹,为什么辛丹他们总是记不住你。

    “因为你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上,对吗?

    “你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回去的那个‘家’才是你真正的归宿,是这样吗?”

    宋离诧异地看着他,一时不知道该什么。

    韩琅继续道:“这里对于你来就是一场梦,就像我梦见祖母自刎的那一刻,梦醒了,总会回到现实,而你的现实则是2016,对吗?”

    宋离张了张嘴,想什么,终是忍下了。

    他的聪慧她是知道的,毕竟是一国宰相,哪能没有点心思呢。

    “阿离,你能对我坦诚一次吗,就一次。”

    宋离偏过头,迟疑了许久才道:“你想我坦诚什么?”

    韩琅:“这里,对于你来,对于你的‘家’来,是不是一场旧梦?”

    宋离没有话。

    她的默认令韩琅的心沉了沉,没想竟然被他蒙对了,他再次发问:“魏王到底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会死于车裂。”

    宋离冷酷地断。

    韩琅愣了愣,看着她久久不语。

    也不知过了多久,他才笑了起来,汗颜道:“我孑然一身,若是走到那一天,只怕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宋离动了动嘴唇,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韩琅认真道:“从今往后我得好好做人,若不然真没人收尸。”

    他话的语气带着调侃,宋离听不出情绪,还以为他会震惊或诧异什么的,结果竟是这般反应。

    见她表情怪异,韩琅好奇问:“我会在什么时候死于车裂?”

    宋离没好气回答:“八十岁。”

    韩琅被逗笑了,吻了吻她的手,“阿离回去吧,记得早些归来,你答应过要陪我到死的,可莫要食言。”

    宋离没有吭声。

    第二天她消失不见,韩琅放她离开。

    院子里异常清净,韩琅站了许久才回到书房。

    宋离的话终是被他听了进去。

    车裂。

    未来等待他的将是极刑车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