仆人震惊不已,忙四处查看,自然什么异常都没寻到,“家主是不是做噩梦了?”

    韩琅困惑不语。

    鉴于明日还得去府寺办公,折腾了这么久实在是乏了,他疲惫道:“罢了,兴许是做了噩梦。”

    仆人服侍他重新躺下,掖好被子,轻轻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万幸,没再有声音干扰他入眠。

    次日韩琅睡眼惺忪地起床,两名婢女前来伺候他洗漱更衣。

    见他眼下生出几分倦色,婢女殷情道:“家主昨夜可歇得好?”

    韩琅没有答话。

    那婢女颇有几分姿色,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,好几回都触碰到韩琅的手背。

    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,并没有当场发作。

    齐国尚紫,故旗帜以及袍服均以紫色为崇。

    二人服侍他穿戴,高冠戴到发髻上,长缨系于颚下。

    一袭紫袍深衣,袍身花纹暗沉,衣领为立领式。

    衣襟内露暗红色中衣,广袖直裾,袍身长及脚踝。

    腰束丝织大带,革带玉钩上悬挂着兽形组佩,蔽膝为玄色,足穿革靴,看起来严谨又肃穆,气度雍容。

    韩琅仔细审视铜镜中的自己,确定没有不妥之处才出去了。

    韩老夫人觉短,数年来精心理韩琅的生活,把他照顾得体贴入微。

    韩琅向她请过礼后,祖孙二人坐到食案前用早食。

    食案上除了稷米外,还有稻米粥,像稻米属于南方种植,极少会端上平民的餐桌。

    韩府虽没落了,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家境尚算殷实,吃穿用度虽不能跟贵族相比,也算精致,同窗孟卓也时常得韩家接济。

    用陶碗盛了一碗稻米粥,韩琅拿起筷子时,忽然想起昨晚在耳边发牢骚的女人,什么一天吃两顿,连稻米都没有云云。

    见他久久没动筷,韩老夫人好奇问:“温然怎么了?”

    韩琅回过神儿,“没什么。”

    韩老夫人关心道:“昨晚是不是没歇好,眼下乌沉沉的,精神也不太好。”

    韩琅欲言又止,细细思索片刻,转移话题道:“祖母可否将我房里的两个婢女撤换了?”

    “怎么,用得不顺?”

    “太过轻浮,不妥当。”

    韩老夫人笑了笑,“温然已经行过冠礼,是个大人了,平素你一本正经的,那两个婢子送给你解闷,你若不喜欢,便撤换了。”

    韩琅无奈道:“换年纪大的来服侍,懂规矩,不僭越,更稳妥。”

    “好好好,都依你。”

    韩琅不再话,认真地进食。

    韩老夫人心里头似乎很高兴,道:“我听昨儿城里的百姓都夸赞国君好,私田新政很得民心。”

    韩琅“唔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韩老夫人又喜又忧,“我家温然是个有抱负的人,只是很多时候祖母又担心你,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走。我既想把你藏起来仔细护着,又不愿你白过这一生,辜负了姜道子对你的期望。”

    这话听得韩琅窝心,“祖母。”

    “哎。”

    “温然已经长大了,往后我来护你,父亲未尽的责任,我来担。”

    韩老夫人笑眯眯地望着他,慈爱道:“我要好好活着,长命百岁看着我们家温然一步步往前走。”

    “这话得好。”

    用完早食,韩琅放下碗筷,筷子两头对称得很是工整。

    “这就吃饱了。”

    “够了。”

    仆人上前伺候盐水漱口,又递上干净帕子。

    韩琅接过,拭去唇上水渍,道:“天色不早了,我得去府寺,祖母若是困乏,再去躺会儿。”

    韩老夫人点头,“你去罢。”

    韩琅起身出府,乘坐骡马车前往府寺办公。

    与马车比起来,骡马车走得更平稳些,再加之征战中马匹尤为珍贵,用来拉车的皆是贵族公卿享用。

    今日相邦鲍起要见他,韩琅抵达府寺前往百望斋,入门前去剑脱履,行至室内,向鲍起跪礼。

    鲍起年过半百,一张脸饱满圆润,须发掺杂着不少银白。

    他的身材魁梧,同为紫袍深衣,不过更为精美。

    宽大的袖袍上绣着张牙舞爪的兽纹图案,腰束月白大带,玉带钩上悬挂着黄玉镂空鱼纹玉佩,蔽膝为朱红,用金线绣着祥云纹,跪坐于彩绘漆案后。

    瞥了一眼漆案上的竹简,鲍起捋胡子道:“上大夫呈上来的私田令很得君上喜欢。

    “你把垦荒新政归于上计里,给各地方官吏定下考绩,若年末上计考核不佳则罢免其官职。如此施压下来,地方官吏必当尽心尽力落实新政,符合君上鼓励农耕的策要。”

    韩琅回道:“君上想要将百姓物尽其用,必先得让他们尝到益处。一旦口粮有了着落,便会积极垦荒,各自有了生计奔忙,就不会聚集游荡。如此一来,社会方才安定,不易生变故,便于管理。”

    鲍起点头表示赞同,“农耕乃国之根本,鼓励私田自主,赋税按获征收,都是极好的策略,不过……”

    韩琅抬头看他,没有话。

    鲍起意味深长道:“百姓唯有耕种方有收获,而国中贵族世袭却可承祖上荫庇,坐享其成,你意下如何?”

    韩琅答道:“国在,才有贵族世袭可继;国灭,便如蝼蚁浮萍无枝可依。”

    “此话得好。”

    “臣以为,周王室衰败到至今,分封制功不可没。如今的齐国,也同那周王室一般,若要维护君权,唯有变革才能独揽。”

    “如何变革?”

    “世卿世禄制不利于齐国发展,百姓唯有耕种劳力才能获得收成,贵族也应凭本事获得俸禄,目前群雄崛起,相互间虎视眈眈,国家并没有条件豢养他们。”

    这番话正中下怀,鲍起目露精光,“老夫果然没看错你。”

    韩琅试探问:“君上是算动旧贵族了吗?”

    鲍起垂眸睇他,“如你所言,君上若要把王权牢牢握在手中,必得削弱国中贵族权势,只是各家族在国中盘根错节,不易撼动,君上一筹莫展。”

    韩琅抱手沉默。

    鲍起道:“若要削弱贵族权势,你以为从何处着手为好?”

    韩琅心中有主意,不紧不慢道:“目前国家在推行私田新政,不如就从各贵族手中的田地处下刀。”

    “如何下刀?”

    “臣以为,鼓励农耕的目的是充盈国库,筹备军资,使国家富裕强大。君上做为一国之君,也应带头支持这项新政。”

    此话一出,鲍起眼珠一转,笑道:“这法子甚妙,若君上都将自己的私田让出来,他人又岂有不让之理?”

    韩琅:“君上只需做带头作用,拿出态度来堵他们的口舌以示改革决心,至于各贵族的私田,臣认为取七成留三成为佳,不宜操之过急,得徐徐图之。”

    “这七成田地以何种名义收取?”

    “用于充盈国库,广纳贤才入齐,共谋国强。”

    鲍起听得舒心,指了指他道:“便依你之意施行。”

    韩琅行揖礼,“相邦明鉴,齐国未来可期。”

    齐昭侯其实早就想动贵族们的利益了,他听从了鲍起的建议,非常爽快的将自己的私田划分出一半归于国家。

    此举在旧贵族群体中掀起了不的波澜。

    有人迫于局势臣服,也有人与王权发生了矛盾冲突,甚至动了手。

    天气渐渐转暖,庭院里染了青绿。

    桌案上的铜器里温着新酿的谷酒,韩琅捻着黑子,专注地盯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,腹中计算着棋盘上的格局退路。